爱在东莞的时光

“我要离婚！”

“什么？”

乔凯馨翘着二郎腿，只顾瞅着指甲上的桃红花瓣，头也不抬：“我说，我要离婚！”

洁白如雪的婚纱整整齐齐挂在衣橱中，这是象征美好的白色。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在新婚的那天着装打扮，只为了一生一次的庄严肃穆，成为自己所爱之人的新娘。

婚纱店内的职员们全部停下工作，一脸茫然的望着这对新人。

“凯馨，乖！你别闹了！”郑志强顿感尴尬，明知道妻子从不按理出牌，却不得不安抚她突然萌生的想法。

“真的！我要离婚！”

乔凯馨站起身，头也不回的向外面走去。留下郑志强与一众莫名其妙的职员。

店面经理壮大胆子，迈着小步走到郑志强身边：“郑先生，婚纱照还拍吗？”

郑志强按捺不住怒火，吼道：“拍什么？找谁拍？你跟我拍吗？”

‘啪’的一声，郑志强将水杯砸烂在地上，扬长而去。

“这是逃婚吗？”

“不会吧！不是听说这对夫妻从谈恋爱到决定婚期在一起五年了吗？”

“五年又如何？说不定这女的在外面有别的男人了呢！”

经理听到员工们的窃窃私语，忍不住开口喝道：“闭嘴,都给我干活去，不得讨论客户私事。”

职员听罢一哄而散，婚纱店恢复原来的平静。

半夜，郑志强一身酒气蹒跚地爬上楼梯。

推开家门，眼前漆黑一片。他摸索到开关，崭新的水晶灯亮透客厅。这屋里所有物件都是新的，可心却是冷的。下午那一幕不断浮现在脑海，郑志强百思不得其解。

房间传来一阵声响，乔凯馨步出客厅，与郑志强面面相觑。

持久的沉默，让空气仿佛被凝固了一般，增添几分尴尬的气息。

只有墙壁上的挂钟不为所动，分秒自顾自的走着。

嘀嗒，嘀嗒……

相恋多年即将走进结婚礼堂的两个人，从未像今天这样彼此无言。

郑志强打破僵局，质问道：“凯馨，你今天下午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已经和你说了，我要离婚！”乔凯馨连片刻犹豫也没有，话语强硬而果决。

郑志强闷哼一声：“离婚是随便能说的吗？你应该清楚，我们上个月才拿的结婚证，下个月摆喜酒。”

预留婚纱照的位置，只有钉子孤零零的挂在那，郑志强忽然觉得今天下午更像是一个笑话。

乔凯馨不以为然：“民政局既然能让新人办结婚证，那自然也可以办离婚，要不然怎么发挥这个部门的作用？”

不是没有领教过乔凯馨的尖牙利嘴，在一起五年多，郑志强清楚自己身边人的性情。只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，实在让人无法接受。

“为什么要离婚？”

“因为我想离婚！”

郑志强忍住将要爆发的怒气：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？结婚证拿了，新房装修了，酒席订好了，喜帖发出去了，亲朋好友全部知道了，你现在来告诉我要分开。你让我怎么面对家人，怎么跟他们交代？”

“给你三个选择：第一、婚礼的那天没有新娘。第二、摆完喜酒之后再离婚。第三、取消婚礼相关的一切，这间房子什么东西我都不要，我们把离婚手续办了。”乔凯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，完全没有转弯的余地。

郑志强动恼：“你想什么时候离婚？”

“明天！”

“明天我出差，下周三回来，周四我跟你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！”

郑志强刚想走，被乔凯馨唤住：“等等！”

“什么事？”

乔凯馨不带感情的说道：“在离婚之前，我希望没有任何人知道。等我们把离婚证拿了，再知会亲友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郑志强心中的疑惑解不开，太多的谜团将他层层包围，就快喘不过气了。

“因为我不想有任何人劝阻！”

“好……”

关上门，郑志强感觉置身冰窖，初秋的风不似轻拂，却似寒冬腊月般刺骨。

确定好离婚时间，乔凯馨如释重负。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，沉沉睡去。

第二天，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，晴朗的天空湛蓝清澈，乔凯馨从睡梦中醒来，一种惬意的感觉油然而生，她拨通挚友电话：“雪莹，出来坐会吧！”

“你不张罗结婚的事找我干嘛呀？”难得周末，韩雪莹正打算睡个昏天地暗，不料被电话吵醒，起床气很重。

“老地方见！别啰嗦！”

乔凯馨挂断电话，压根不给韩雪莹反驳的机会。

临近中秋，北方早已穿上厚厚的衣裳。但地处亚热带的东莞仍旧温暖。秋高气爽的天气，让人忘记头一天发生的事情，乔凯馨的心情好极了。

一见面，韩雪莹听闻乔凯馨决定离婚的消息，单刀直入的问：“这么多年，你还放不下吗？”

乔凯馨装聋作哑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
“我问你，你还放不下苏伟豪吗？”

多年至交，韩雪莹对乔凯馨了如指掌。她知道，这个别人认为没有真心的女人，只是一直放不下那道身影而已。

这些年，自己看着乔凯馨刻意掩饰的情感，总会忍不住去想，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，能让一个人如此念念不忘。

“我是放不下他，而且这么多年都放不下。问题是，我决定离婚跟他无关。”乔凯馨的大眼睛很是迷人，可现在这双眼睛流露出来的决然，让人不禁感到冷寒。

韩雪莹紧紧地抿住双唇，也许那纯情的回忆终究是种痛楚，只是不被外人所知。

“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！不为什么，就为了我们十几年的情分！”

韩雪莹跟乔凯馨是小学同学，读书时就整天黏在一起，等到出来社会工作，乔凯馨开了一间广告公司，自己则是进入单位就职。环境变了，友情没有变，关系依旧如初。

乔凯馨做了一个嘘的动作：“这件事暂时只有你知道，等我把手续办完了，我会用我的方式告诉大家。”

话已至此，也就是请求韩雪莹保密。

“我知道了！”

两个人告别后，乔凯馨回到新屋。

刚一打开门，她的眉头皱成了一座小山。郑志强的母亲，父亲，还有那个娇纵的小妹，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磕着瓜子。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响，瓜子壳扔得到处都是。

乔凯馨是个爱干净的人，她一向看不惯这家人邋遢的习惯。但更让她感到不满的是，自己结婚的新房被别人闯进来，哪怕是夫家的人，她也觉得不应该。

陈钟慧见到儿媳妇突然回来，有些慌神：“这个时间段你不是应该在上班吗？”

郑小湄一边嗑瓜子，一边替她回答：“今天周六，大嫂不用上班！”

倒是郑义凡眼见乔凯馨不悦的神情，赶紧圆场：“凯馨，我跟你妈她们上来是打算帮你搞卫生的，不过没想到你今天不上班，所以唐突了。“

乔凯馨心想，搞卫生？我看你们是搞破坏吧！这屋里本来干干净净的，就是因为你们的出现才会乱成一堆，她指着茶几上的钥匙问：“我想知道，你们从哪得来的钥匙？”

“前几天你在家里吃饭，我把你的钥匙配了一套。都是自家人，以后出入方便！”陈钟慧没有察觉媳妇的愤怒，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。

郑小湄在旁添油加醋：“老妈，别把大嫂看得那么小气。不就是没告诉她配钥匙这么小的事嘛！她不会介意的啦！对吧！大嫂？”

“你们喜欢就好！”

陈钟慧将台面上的一小堆瓜子壳拨到地下，用长辈的口吻训道：“凯馨，等婚礼过后，你就不能老是像从前那样所有精力都摆在工作上了。你要回归家庭，为郑家开枝散叶，生个儿子，家里才会后继有人。”

“生儿生女不是女人决定的，这源于男人的染色体。生不出儿子，只能怪男人。”乔凯馨每次听到这些话题就会觉得很烦，老一辈的观念里，好像女人除了生小孩就没有什么作为。

陈钟慧挺直了腰杆，声色俱厉的呵斥：“一个女人若是生不出儿子，在夫家就会没地位，邻里街坊都会拿来当笑料的！”

“只有没有见识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！你们先回去吧！我累了，想休息！”

乔凯馨对这家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，只不过既然决定要离婚了，也懒得跟他们计较。

郑家人离开后，客厅一片狼藉。乔凯馨面无表情的收拾残局，而刚才还振振有词说过来是搞清洁的人，早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
做完卫生，乔凯馨打开电脑，输入密码登陆监控后台。没有人会想到她在新家装针孔摄录机，仅仅是因为个人喜好。

不过，这摄录机今天还真的派上了用场。

画面显示，夫家一行三人，家公呆在客厅，而家婆跟小姑则是潜入她的房间，翻箱倒柜找出她的首饰盒，摆在地上一件件的数。

看着她们一脸羡慕妒忌，恨不得袋入囊中的模样，不得不感慨，在钱的面前人性实在丑陋。

回想起某天无意间的发现，乔凯馨感到一阵恶心。如果不是了解到真相，也许自己不会下定决心要离婚。

流言蜚语又如何，她乔凯馨不在乎。

现在唯一的担心，并不是怕家人不理解，而是怕郑志强临时反悔。毕竟大家都是本地人，离婚对整个家族影响甚大。

东莞这座城市，虽然经济水平在全国名列前茅，并且依赖外来劳动力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致富神话，但在本土民风这一块，东莞仍是保守的。

稍有一丁点儿的小新闻，立马人尽皆知。老的，少的，为此大做文章，巴不得人人都插上一句嘴，再踩上一脚。

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，乔凯馨知道，自己很快就会成为里面的一员。

对，是被议论的主角。

周三夜晚郑志强出差归来，一见面就问：“乔凯馨，你明天打算坐我的车去民政局，还是你自己开车？”

“我自己开车，九点在门口见！”乔凯馨没想到他这么爽快，完全出乎自己意料。

郑志强不再说话，洗漱后关上了书房的门。

其实外界只道他们马拉松恋爱长跑后修成正果，却没有人知道自从搬进这间新房开始，两个人关系急转直下。

乔凯馨每天忙完回家已是夜晚，而郑志强沉迷网络游戏，更是三更半夜也不肯离开书房。欠缺沟通，平日动不动就剑拔弩张，一旦闹起矛盾，冷战更是常事。

家家有本难念的经，何况夫妻相处，更是让人头疼的问题。

爱一种感觉，而婚姻却是一种相处。爱是两个人的事，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。

哀莫大于心死，心死了，又怎样继续下去？

乔凯馨躺在床上，望着天花板失神。想起从前，在自己最伤心难过的时候，这个男人闯入她的世界，他们也曾有过恩爱的时光。

那一年，她正是花季的年龄，少女情窦初开时。

十六岁的她，稚气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，酒窝在脸颊上，彷如甜美仙子。她爱上不苟言笑的苏伟豪，爱意渗进了骨髓。

他是那么的冷酷，偶然闪过的温情，让她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。

一曲歌声作罢，他的身影从此埋在心里。

哪怕他没有时间陪自己，哪怕他总是那么淡然的相处，哪怕他的笑是种奢侈。

她以为自己能守候这般冷傲的男子一辈子，只因爱，那浓浓的爱意可以不计较任何东西。

她曾经以为，自己可以做到不离不弃。

最后，他们败给了现实，也败给了自己。

分手的那些日子，她几乎以泪洗脸，明明放弃的人是她，她的痛却不比苏伟豪少。

“我的手机号码，永远都不会换！”

耳边不断回响起他的话，那串十一位数的号码早已背得滚瓜烂熟。

时常在夜里偷偷的来到他家楼下，抬头望着他房间的灯亮，直到熄灭后很久才离开。

她会经常想起在厨房里为她下厨的他，最幸福的莫过于从身后将他抱住，感受世间最温馨的晚餐。

走过熟悉的路，听起相似的歌，她便会埋进回忆里，想象属于他们的过去。

乔凯馨觉得自己的爱埋葬在十六岁，她深爱过一个男孩。

没有人会相信，她将苏伟豪的影子埋在内心的深处，整整七年。

对郑志强的感情，更像是种习惯，习惯了身边有他，习惯了有人嘘寒问暖，习惯了被守候。

她不知道自己爱不爱郑志强，只知道在一起久了，终究是有真情的。

离婚是种解脱，没有谁负了谁，至少乔凯馨现在是这么想的。

东莞的民政局位于旧城区，由两栋漂亮的复古建筑组成。院内鸟语花香，与城市的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。林荫道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，像一个个大伞将小道遮盖住，行走在路上，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。

上个月，乔凯馨才刚来过。

只不过之前是牵手，这次是分手。

“哟！难得一次出门你没迟到呀！这么准时！”

乔凯馨见到郑志强，忍不住出言调侃。在她的印象中，郑志强每次出门就跟女人要化妆打扮一样，不磨蹭一两个小时好像对不起自己。

郑志强脸色很不好看，淡淡地说道：“照片都准备好了吗？”

“准备好啦！”乔凯馨低头看着手中的单人相，好生感慨，结婚离婚就像这照片，结婚时要双人，离婚时只要单人，人生如戏，昨日已成过去。

不过，她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。

“那就进去吧！”

离婚的流程比结婚简单得多，由于双方没有财产和子女的争议，离婚协议一签，只等民政局电脑审批。

办事的职员是个小姑娘，她停下了移动鼠标的手，问道：“你们两个确定没有意见的话，那就正式解除夫妻关系了！”

“好！”

“没问题！”

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，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。

乔凯馨很想感受一下那种撕心裂肺的痛，至少应该两眼泛酸，流几滴眼泪。

可惜的是，她只想笑，那种束缚被解开的快感无人能懂。

原来离婚，也可以这么高兴。

从民政局出来，郑志强晃了晃手中的绿色小本，皮笑肉不笑：“乔凯馨，如你所愿了！”

乔凯馨冷漠的说：“那也得多谢你的成全。”

“我这几天把东西收拾好就会搬走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？”郑志强忽然觉得心狠狠地揪了一把，陪伴多年的女人竟然连一丝难过的表情也没有流露出来。

“都离婚了，没什么好说的！”

乔凯馨拿着离婚证，头也不回的离开。

五年的时光，难道真的错付了吗？

郑志强望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，感觉自己苍白无力。视线渐渐模糊，他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，却擦出满掌的泪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