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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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去过很多次殡仪馆,前前后后,加起来不下二十次。不同的地方,不同的模样,唯一相同的,是到处凄厉的哭声,还有痛不欲生的面孔。即便身旁走过的人眼睛无泪,面容依然难掩悲痛。哀乐,它荡响在殡仪馆的每个送别厅。我会木然的望着周边,没有半分的害怕。我第一次亲历死亡,那是我车祸险些丧命的01年。紧接着康复不久,便抱着身患脑肿瘤手术出现并发症的朋友,看着他在我怀中离世。

第一次面对死亡的人,学会的是他最后和我说的话,因为那些年我刚车祸康复没多久,正因为全身的手术疤痕还陷在一些自卑的情绪中,他对我说:“阿Bi,不要在意你身上的伤疤,也许曾经很痛,带给你很多折磨。但是你现在看着这些伤疤,你还痛吗?你已经不痛了,这些不过是人生的一个记号,你该去记住,但不应该被这些所影响去在意。”

每当我回头看着那条曾经我认为丑陋的疤痕时,我都会想起这个朋友,他离去已经很多年了,但依然像时刻与我同在。在那件事前我也曾经在意过许多,我在意过在游泳池小朋友被吓到的样子,我在意过有人投来那种好奇的眼光,而那件事,是对我影响深远的,我懂得了无论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看待自己。如今,我穿着睡衣出门,或是穿着很短的裙子,任由我曾经在意的伤疤尽露在外,我也不会管任何人怎么看。

不管谁再怎么看,这些不过是人生的一个印记罢了,我们该去记得这些疼痛的过去,而不需要在意,更不需要固执的介意。有时候不是别人介意你有什么不好,而是我们自己介意。这个,是我懂得的第一个深远的人生道理,那年我十五岁。

有太多的送葬经历,每次都有不同的看法,不同的认知,不同的感悟,不同的成长。

06年……

07年……

都是一个个年轻的生命,像娇嫩的花朵一般凋零。

08年,从高速上回家,在零见度极低的情况下,我们在高速路上四车连环相撞。很不幸,我们是第二部。或许这是命,从来不喜欢绑安全带的我,那天破天荒的系上了。而开车的同伴也是受我影响带上了。我们一行,四个人,而我坐在副驾位上。在高速上一百多码的速度中连环相撞,我的心绞痛犯,差一点昏死过去。而我,被切割了车身才拖出来得以救护时,我回头一看,身后的两个朋友血肉模糊,当场宣布已经离世。

那一年,我总数离开了三个朋友,其中两个人死在了我面前。当我将一切处理妥当以后,精神招架不住,买了飞机票直飞无锡,从此踏上了一个人的旅程。那是08年,我终生难忘的一年。在外地的时候,我在黄浦江哭过,在长江哭过,在周庄哭过,我把眼泪撒在了那片江南大地,告诉自己我为了他们要更好的活着。

几年间,害怕坐副驾位,对那个位置,有了莫名的抗拒。我对高速恐惧,自己不敢上去,因为只要时速到了一定的转数,我就会被那记忆侵袭,无法自拔。直到11年,我终于鼓起了勇气,自己开上了那条曾经出事的高速。我跟身边的人讲:“解铃还需系铃人,我必须去解决这个问题,否则我一辈子都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。”最终,我还是度过了,但是这条路走得很艰辛,流了太多泪,痛了太久心。每当一些事情触碰时,依旧会感觉伤口在隐隐作痛。有些话说得好,身体上的伤疤愈合了就不痛了,但是心灵上的痛,却可以持续很久,有时候,甚至直到死去,还会记得那痛的感觉。

10年,她远在美国,从不知道这童年的伙伴有重度忧郁症。在吞下一瓶抗忧郁的药物后,割脉轻生。那天,我正巧回香港期间,在旺角的桌球室听到这个消息。宛如晴天霹雳,重磅炸弹一样,久久无法回神。我呆了,懵了,2010-11-101:23,为她写下《凋零的花》:人的生命,就如花儿一样,从种子到最终成长为一株艳丽的花朵,需要过程。期间需要细心灌溉,等待花蕾绽放,正是生命灿烂的时光。然而,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的人,经不起挫折,即便在旁人眼里不足挂齿的事情,或是一些压力困境,一瞬间,他们崩溃如山洪爆发,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却没有一丝征兆的离开世界。离开不难,轻生容易,可他们却忘记了,活着的人为他们心痛难过,有多么的心如刀割。花儿虽美,总需要雨露的滋润,受雨打的锤炼。室内的花朵娇绽却不比路边野花,而离开了温室后的花朵能否成活这就成了一个相当敏感的话题。父母总想给予子女最好的,即使很多人早已经成年,他们依旧躲在父母的庇护下,伸手拿着钱,事事要父母出面,好像他们眼里,他们似乎只要撒撒娇,父母就会千依百顺。这样成长的人格,如何在社会立足?也正是因如此,他们很轻易的,就离开了这个世界,他们留下的不止是轻生后身边人的眼泪,还有痛楚。死的人很容易,而活着的人要被揪心的难过而煎熬着。这是何等的惨况。虽然说人死不能复生,但是要抚平内心的创伤,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。那刀痕,划在你的身,却痛在我心。还有千言万语,话却哽在了喉咙里,眼泪轻然话落,我只知道我很难过。

11年11月尾,他在香港街头突然昏厥,送进医院证实脑肿瘤突然爆裂,二次手术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。12年的1月1号出殡,而那天,我不顾新年的第一天,早上六点便起来,赶回香港。由于太早,送别厅只有我一个人,我望着他的相片出神的落泪。嘴里喃喃自语跟他说话,好像他从未离开过那样。直到友人们都来了,他们惊愕的问我:“你一个人在这,你不怕吗?”我漠然的回答:“怕?我怕什么?在这个世界上,死的人没有活着的可怕。”

2013年的8月20号,他躺在冰冷的储藏柜,我流着泪叫他:“你不要睡了,你起来好不好。我再也不欺负你了,我再也不会拿你开玩笑了……”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,撕心裂肺的叫了很久。但是我知道,他不会起来的,他就像过往离开我的那些人一样,再也不在身边。我明明头一晚还跟他喝着酒,肩并肩,时隔一天便阴阳相隔,这样的情形,在当时我是无法接受的。

今天,我去送姥爷最后一程,也就是这最后一程,让我萌生将一切记录下来的念头。他前日被灵车送过去时,我是一路尾随的。哭肿的眼睛,模糊的视线,我看不清楚路。5点多的天空,有月儿高挂。一直到天蒙蒙亮,我只记得天上一直有个圆圆的月亮,还有太阳。

原来,月亮与太阳可以同时存在。

前天,我望着天空失神了……

今天的我,头痛,眼睛痛,这几天疲劳过度,身体极度不适。但我依然还是来到殡仪馆,与家人们、亲戚朋友们为他做最后的送别。而我发现自己对殡仪馆竟然轻驾路熟,熟悉周围的环境,熟悉一切流程操作。那种既可悲又可怜的感觉油然而生。当然,我真的不愿意这样,却因为一次次的面对,不得不这样。

姥爷很安详,他就像熟睡一样。

他的嘴巴微微张开,浅浅的,就跟往常那样,带着笑容。

旁人只有几句话:

“节哀!”

“别太伤心!”

“人死不能复生!”

我一直都认为这些都是废话,没有意义的安慰话,所以我从来都不会对别人说。

送葬礼上,分为很多人,亲人,交情深的人,外人,这里面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。

旁人只看到一句尸体,他哪怕流泪,他也不会体会得到作为亲属乃至在意人的感觉。那种痛,撕心裂肺,穿肠而过的疼,比一个人骨折还要难受。

骨折是会痊愈的,心灵上的伤,是没有时间期限的。

哪怕会被冲淡,但没有人能确切究竟是什么时候。

就像一个人扭到脚,你让他忌口,好好休息,你转身离开,你怎知他一瘸一拐走路钻心疼的感觉?这只有当事人才知道,所以安慰无用。这是我多年送葬以来,得出的结论。

殡仪馆送行车,一部旅游大巴,承载数十人,送其他的人先回去。我坚定的送姥爷进入火炉,等到最后一刻,也就是火化过后的遗骨,从拣骨炉出来。

这些年,我送过那么多人,但走完所有步骤,这是第一次。

不仅是我,还有在场的亲人,他们也是头次看到现代科技火化后的后期工作。

知道吗?

白白的骨头,从炉中出来,远远的,看得清楚这是一具大致完整的骨架。

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着这一幕心不慌,气不喘。

但我很淡定的,目睹了整个过程。

捡骨,清扫,何谓骨灰?就是将仅存的骨头放进器皿,然后用工具将那些敲碎。

一次,两次,三次……

反反复复,最后剩下一些颗粒,骨灰,然后放进骨灰盒。

我站在一旁看着工作人员的动作,颇为感慨的说道:“无论一个人生前如何风光,又或是如何落魄,最终在火炉里,我们都会尘归尘,土归土。”

很多人说我,看透世界,活得没有意思。其实又有多少人知道,我这些年来究竟经历过多少。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的送葬,数量已经超过想象。当然,我从不奢望任何人懂,我就这么自顾自的活着。但我没有害过人,这是我做人的宗旨。

我有良知,有善心,我不会违背自己的良心。

伤痛是一件好事,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,每一次的痛都可以提升我们的免疫能力。等到一下次伤痛来袭,生理和心理都会有了更强的承受能力。

如果没有那些丑陋的疤痕,没有那些痛心的经历,也不会酿成我今天的性格。

这在岁月的磨练里,起到了一定的关键性。

无须觉得世界不公,世界上有太多的意外,大家都不想。

我写出来,是想让身边的人明白,在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他们的伤痛,不是看起来那么完美无瑕,甚至毫无瑕疵,这是不可能的,所以我们必须要懂得去做好自己。因为活着,我们不能对他人要求太高,祈求别人就跟自己心里想的一样,多点理解,多点宽容。善待自己,善待他人,你才会活得更快乐。

今晚,我写下这么多的文字,就因最后的白骨,让我再次对人生有所想,有所悟。

活着,就要好好的活着,精彩的活着,快乐的活着,因为能活着,就是一种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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